莆田，一座以制鞋闻名的城市，在过去20天成为全国牵挂的地方。

9月10日，莆田一所小学进行常规核酸检测，意外发现两名学生的检测结果为阳性。很快，在大规模的核酸检测下，莆田三天时间新增64例确诊病例。厦门和泉州也相继发现感染病例。

学校停课、工厂停工、娱乐场所关闭……见多识广的莆田人民大概从未想过，有一天家乡会以这种方式登上热搜。

闽南人经常讲俗语，“众人一样心，黄土变成金”。两个星期的黄金防控期，政府、社会各界及最普通的老百姓，联手将看不见的敌人困在了东海之畔。

9月22日，国家卫健委工作组专家研判认为，福建省整体疫情防控取得一定成效。9月25日，莆田首次单日无新增病例。

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仍未结束。常态化疫情防控工作下，尘埃尚未落定，守望相助、保卫家园，依然是这片国土上最常发生的故事。

临时居民

9月28日上午，泉州某小区解封。小区“临时居民”李立拉开小区门，感慨万千。

两周前的下午，正准备出小区门的李立被保安叫住。一条两百米的警戒线在他面前拉开，封住了小区门。

“我不是这个小区住户，只是来办事，可以出去吗？”李立的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。保安摇了摇头。除了几个大门，小区几处围墙较矮的地方也有人值班，禁止人员进出。

9月13日，小区被列为管控区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两年前从部队退伍的李立，日常工作是线下核验想要在BOSS直聘上招聘的公司的地址。这是他今天拜访的第17家公司。公司开在小区里，不太好找，到了也没人。李立只好在系统里把这家可疑公司标记为“不确定”。

莆田、泉州、厦门一线分布了上百万家民营企业，每年创造近2万亿GDP，其中不少是中小企业。对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来说，这里仍是淘金之城。他们雄心勃勃，希望投注一家不错的企业，积累人生的第一桶金。心急之下，难免遇到不靠谱的公司。

今年7月底，李立所在的公司刚在泉州设立核查站点。不到两个月的时间，他和另外两名成员已经跑了2000多家公司，它们大多坐落在闹市，有些也开在居民楼里。

找了个墙根坐下，李立在网上搜索，手机上弹出一条新闻——他所在的小区出现一个新冠阳性病例。福建，古时即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发源地之一，而今仍是促进贸易往来的重要桥梁，疫情防控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。

傍晚时分，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来到小区。整个城市的肌肉刚刚紧绷起来，检测人员就接到通知匆忙赶到，搭起一个临时的核酸检测点。小区有10栋高楼，住户近千人。今天内必须完成全员检测。同时，李立将和小区居民一道，就地隔离14天以上。

6天后，李立会知道自己并不孤独，福建共排查出本省疫情发生地流出人员逾19万人，均及时依法落实集中隔离、居家隔离以及健康监测、核酸检测等健康管理措施。

小区居民连夜做核酸检测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出于一名退伍老兵的本能，小区“外来客”李立本想“混入”志愿者给检测人员帮忙。不过最终因为没有防护服被劝离现场。同事给他送来寝具和办公电脑时，李立还特意叮嘱他给做核酸检测的工作人员捎了面包和水。

这场突击检测直到次日凌晨4点才结束，工作人员疲惫地收起大红伞，李立在一楼的棋牌室旁找了个过道，打地铺睡下。

拉锯

从空中俯瞰莆田、泉州、厦门，夜晚城市的光亮会连成一双靴子。鞋尖向西北嵌入浙闽丘陵，鞋桶与鞋跟沿海岸线铺开。改革开放后，这只“靴子”一直是“中国制造”的重镇，闻名全球。早年下南洋的游子荣归故里，也让这里成为“华侨之乡”。

从新加坡归来的林某杰，经历了长达28天的隔离，9次核酸检测和1次血清检测，却在入境38天后，突然被确诊为阳性。病毒经由他的孩子和妻子，在莆田铺头小学和协胜鞋厂形成两条传播链。

鞋厂有员工做工时不戴口罩，发现有人出现症状，都以为是流感。直到9月10日，疫情曝光。林某杰接到了大量骚扰电话，就连名字相似的某歌手都不得不发微博表示自己仍在新加坡，力破谣言。

疫情发生后，只比行李箱高一头的3岁小孩孤身一人走向隔离点；凌晨一两点趴在课桌上等待核酸检测的孩子们，从武汉归来后重新上阵，为家乡而战的医生和护士……继莆田之后，厦门、泉州等城市也相继发现病例，全中国人民的心都紧紧牵挂着这里。

严肃的疫情防控期间也有让人略感欣慰的事情。曾参与开设赌场的福建人苏某水，在去年5月被警方列为在逃人员，东躲西藏至今。省内突发新冠疫情后，因警方加大了对工厂、旅馆、出租房等外来人员聚集场所的排查力度，这名犯罪嫌疑人躲藏难度直线上升，竟主动走进派出所：警察同志，我要自首。

10天内，福建的确诊案例从0升至363。停工在家的鞋厂老板不断更新朋友圈，“仙游加油，惠安加油，南安加油，厦门加油，泉州加油……”

守望

“打断手骨，颠倒勇”，闽南人坚韧，也强调合作，“酒肉面前知己假，患难之中兄弟真”。

人与人之间的距离、隔阂似乎随病毒的到来蒸发。贩夫走卒、引车卖浆，人人都渴望为抗疫出一份力。

李立的同事柯文博住在泉州下辖的晋江市。9月19日，晋江出现了2个确诊病例，村里征集核酸检测志愿者，身为退伍军人的柯文博立即报名，“这事儿我们不上谁上？”

9月20日一早，社区工作者拿着大喇叭在街上喊，让大家都去一所小学的操场上排队做核酸检测。医护人员午饭都没吃，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六点。还有老太太腿脚不方便，在回字型的通道里蹒跚几步，就退了出来，怕耽误后面的人检测。

9月20日，柯文博在社区协助医务人员做核酸检测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穿着厚厚的防护服，柯文博在现场维护秩序。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，他的嗓子哑了。风扬起沙坑里的沙砾，拍在人们脸上。有人搬来几箱水，有人在一旁安静等待。

在200多公里外的福州，农民张永祥给医务人员送去200多只河田鸡，一位家居生活馆的老板深受触动，又去农贸市场拉了1000多斤新鲜蔬菜。在疫情严重的莆田，一位市民因交通封锁拿不到药，快递员花费3个多小时，终于从上万件包裹里找到急需的药品。

英雄的故事常被人歌颂。但生活中更常见的，是普通百姓的举手之劳。9月14日，被困在小区的李立从梦中醒来。楼管挨个给楼下的商铺打电话，终于为他觅得住处。

接到电话时，老杨正在为店里的生意发愁。退休后，他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和隔壁小区各开了一家瓷砖店。如今由于疫情，两家店都关了，正好空着。

简单装修的店铺住宿条件并不好，没有床，李立还是只能在墙角打地铺。客厅的写字板上写满了订单信息，餐桌上放着茶具，墙边靠着几摞瓷砖。

老杨偶尔会来店里喝茶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起初老杨不好意思，觉得条件太差，年轻人笑眯眯地说，“有得住就很好！”

李立在瓷砖店打地铺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50多岁的老杨独居，得知小区被封时正在家里看电视。一个人生活，不想麻烦别人，老杨每次都让朋友多买点蔬菜，经过社区的消毒送到他手中，能吃好几天。

隔离的日子里，李立照常在线上工作。许多公司录入的信息都不完善，他要和同事一条条核对，方便今后线下查验地址。平日里，他们是保障求职者安全的第一道防线，如今，他们是防止疫情蔓延的众多防线之一。

没有敲锣鸣病，没有生离死别，没有争抢床位。举国体制下的防疫机制稳重而有效。原以为是一场终极之战，没想到竟是一关又一关的打地鼠游戏。终极之战需要英雄，“打地鼠”需要的却是无数平凡人的付出。

配合防疫要求在小区打地铺的，给陌生人提供一方屋檐的，协助医护人员组织核酸检测的……人们总热衷于英雄叙事，却常忽视身边的温暖。殊不知，正是他们创造了历史。

9月17日，厦门福满家园被封锁时，街道防疫指挥部发了一封告居民信，呼吁大家用14天时间，把生活的魔方拧回原位。如今魔方归位，但守望的故事仍在继续。